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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促织》:大悲的喜剧

发布时间:2023-10-23

语文组  赵超越

《促织》选自《聊斋》,但与奇诡神谲的狐妖鬼仙故事不同,《促织》的开篇是普通的、现实的。宫中岁征促织,童生成名被狡猾的官吏委派了征收促织的任务。成名“迂讷”不敢欺下,又无家财赔上,后来被上官逼迫,杖刑两百,无所出路,“惟思自尽”。情节发展至此处,如果不是超自然元素加入,成名的故事可以说已经行至终点。他本人的死亡和家庭的破败就在眼前。此时,拥有神秘力量的驼背巫进入叙述,促织之困的第一次转机出现了。

庙堂朝廷要成名死,江湖草莽的“驼背巫”却能令他活。

《促织》中驼背巫本人并没有直接现身,代替成名前去求卜的成名妻子见到的是驼背巫同伴“红女白婆”。“红女白婆”意为红装的少女、白发的老婆婆。她们的职责是“填塞门户”。少女和老妪是社会中力量最孱弱的一类人。但在这段叙述中,担当的却是成名救护者的角色,这种违背常识的叛逆设计是对主流权力的戏谑。

在驼背巫的帮助下,成名一家终于找到一只足以交差的促织——青麻头。成名的燃眉之急终于解决。故事重归开头时那种普通的、现实的基调。但好景不长,好奇的成名幼子想要悄悄去查看青麻头,岂料意外横生,成子误杀青麻头。失去了交差的促织,灾祸再度降临这个家庭。成名之妻面色死灰,对九岁的儿子大骂“业根,死期至矣!”这一句看似是对幼子,其实也是这个妇人在极度惧恐之时对全家命运嘶出的惊叫。当天,成子在震恐之中坠井而亡。一家人的命运霎时堕入了最低点,促织之役无告,幼子又因此丧命。成名夫妻二人“相对默然,不复聊赖”。成名的人生再次可以说是走到尽头了,更为凄惨的是这次他连儿子都没有了。

成名的无出路死局就在眼前。这时,超自然情节第二次出现。

古人认为,黑夜降临,阴气沉重之时,神怪精灵就会显形于这个世界。于是在“日将暮”成子葬礼即将开始的关键时刻,这个孩子的气息忽然恢复了些许,虽然未能醒转,但终于不曾气绝。时间的巧妙设计为这个故事增添了不少浪漫奇诡的色彩。第二天当“东曦既驾”太阳神主导人世时,这个九岁的孩子终于以一只小小促织的身份回到了父母身边。瘦小却勇敢的小促织奋力扑向“僵卧长愁”的父亲,雀跃着代替了本该上供的青麻头,它不仅与其他体格壮硕的促织相斗,甚至还要与体格比它庞大千百倍的鸡互相搏杀。后来小促织又奋力献艺宫中,终于为父母挣得了个“裘马过世家”的富贵圆满。故事最后,成子的人类身体苏醒,一家三口重新团聚。这个花团锦簇的结局,是九岁的成子用放弃人格变形成虫换来的。细论之下,即便是富贵圆满,这其中也依旧逃不过“红女白婆”一路的暗讽。

人不如虫。

成语“草菅人命”意为把人命看得如同草芥,肆意屠杀人民。《促织》看似是喜剧,但故事背后,深埋着的就是统治者轻视人命、肆意屠杀百姓的事实。成名因为不能捉到促织交差,县官就要将他逼死。成名的性命远远不及一只虫子来得重要。后来成子化虫,解决危机。但何以解决危机?成子需要放弃人格,自贬为虫,与其余虫豸冒险搏杀!其后,小虫获宠于宫廷,成名一家才运势陡转。主宰成名命运的竟然是区区一只虫子!他本人的性命,他儿子的性命无人在意。人格、人命、人的尊严通通不值一提,何其荒谬!何其悲哀!即便是在“裘马过世家”的喜剧结局中,人不如虫的阴影也始终深深笼罩着这个社会。

官蠹食人。

“宫中尚促织之戏,岁征民间”,这是《促织》故事的起因。朝廷召令颁下,欲媚上官者、利益相关者积极此道,层层加码。百姓苦不堪言。“迂讷”人成名,“薄产累尽”徒遭重刑,“惟思自尽”。成子化虫后,“上大嘉悦”,巡抚、县令纷纷受赏。皇帝赏赐巡抚。巡抚将县令的考核成绩定为优秀。县令免除成名的差役,又让成名进入县学。多么壮观的层层封赏啊!每个人都在饱餐一顿“上赏”后又将指缝中的权益漏给了下一级!正如促织之征开始时,为了利益,每个人都为下一级加上了砝码。成子苏醒后,巡抚虽也赏赐了成名。但在这场享用成子化虫“硕果”的血宴中,牺牲最大的成名获得的却仅是一杯残羹。最上位的君主,从来都没有见到成名的痛苦。可即便如此,浅浅一杯残羹,也已足以令成名“裘马扬扬”。这其中的不甘、怨愤,在成名品咂到之前就已经被硕大的官蠹们以一种司空见惯的麻木,状似合理地消弭掉了。

“人不如虫”、“官蠹食人”这是《促织》背后不可忽视的悲剧。但当叙述者异史氏面对事件的起因——“尚促织之戏”的“宫中”时,写出的却也仅是轻轻一句“不可忽也”,“不可以忽视啊”,如此委婉,如此敦厚。高高地举起却是悄悄地,轻轻地放下倒是众人可见的。统观全文,异史氏的这种敢言而不敢怒,又何尝不是那个世道的另一层悲哀呢!